梓傳和繹如進得驛館裏面的上房，見到了譚公公，梓傳忙疾步上前給譚公公施禮。譚公公態度上還算是客氣，讓二人坐了下來說話。

譚公公未等兩人說話，卻是首先開了腔：“楊東家的事情，在我臨離京城之前，慶貴妃娘娘就多有吩咐交待了。十五爺嘉親王（註：嘉親王即後來的嘉慶皇帝，愛新覺羅?颙琰）打小兒啊，就是被慶貴妃一手撫養大的，慶貴妃那可是宮裏人人都尊重的主子，她交待我的事，我就是頭拱著地也要去辦的。”

梓傳聽到此處，忙起身離座，又一次對譚公公道謝。

譚公公坐在那裏，用手勢往下壓了壓，示意梓傳坐下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。“可是啊，主子永遠也不知道，也不會體恤咱們這幫子奴才們做事的不容易的。有些事只能是自己‘啞巴吃黃連’有苦不能說啊！主子和奴才交待的事，奴才只有自己想辦法盡心盡力去辦，哪敢回一句嘴啊？就比如這回朝廷派我來監管購買蠶絲一事吧，這裏哪能就是我一個人就說了算的事啊？這裏還有工部的劉大人在一旁子看著呢，這也是明擺著要做主的人，還有這裏的織造白郎中，畢竟人家是正兒八經在這裏具體組織實施的，他的意見也是誰也不可能不聽的。遠的還有朝裏的那些專門找茬子挑刺兒，督查院的禦史大人們呢，一個不留神被他們彈劾上去，把我捅到乾隆主子爺的耳朵眼兒裏，那說不定我這條老命說沒也就沒了，可能讓我死無葬身之地啊！說句實在子話，這活太難幹了！” 譚公公就像是竹筒子倒豆般地大吐了一番苦水，聽得梓傳心裏一陣發緊發冷。

“譚公公，這事真是讓您為難了，讓我心裏很是不安，但還是煩請您在合適的時候為‘興昌隆’周旋一下。您是乾隆爺身邊的近面兒人，近水樓臺，盡得天恩雨露，就是這些王公大臣們平常也沒有您這個待遇不是？這件事到時候您表明個態度，拿出個立場來，諒他們那幫人們也不敢小覷您的意思，您說是不是？還有就是即使您坐在那裏不說話，他們在明裏兒也不敢太胡作非為了。您要是抓到了他們一絲小辮子，到時候您要是在乾隆爺面前，或隨便在哪個主子娘娘面前小小的奏他們一本，他們也是吃不消的。”梓傳下定決心必須讓譚公公幫這個忙，還得要幫到底。

梓傳知道，到了這個時候，再去找其他關系已經來不及了。再說這事，京城那邊的陸通是已經打了包票的，事成之後給他五萬兩銀子，梓傳也是沒有含糊答應了的。還有，他明白，雖然現在表面上，他是在求譚公公辦事，但是，要不是慶貴妃在這中間交待了譚公公來辦這件事，陸通又有親筆書信讓他捎給譚公公，此時譚公公又怎麽能把他瞧得上眼，和他說話呢？

他要讓譚公公明白這一點，這不是你譚公公和我楊梓傳個人之間，就這麽點兒關系，就這麽簡單點的事兒。我不可能就這麽輕易地，就被你譚公公兩句話就給打發走了，如果你不給我辦事，我盡可以把你也抖摟出去，看你回京裏怎麽給慶貴妃交差，又怎麽和陸通去解釋。但此時梓傳也知道，他和譚公公說話還要盡量含蓄、委婉，不能傷著譚公公，不能讓譚公公找到不幫自己的口實，只要不讓譚公公找到不幫自己的理由，譚公公就是什麽辦法也沒有的。

“楊東家，我給你在這裏面周旋是一定的了，否則，我回了京城，也沒法和貴妃娘娘交差。我現在只是說，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敢托大，就能保準兒幫你把這事順順利利的辦成了。怎麽說也是主子娘娘眼窩子裏瞧得上我這個奴才，才捎話讓我來辦這事的，我不敢不盡力。主子娘娘的侄子陸通雖然現在只是個章京，但年輕有才、風華正茂，前途也是不可限量，說不上過了幾年，就當了哪個衙門的主事呢，我不也是得努力巴結著嗎？”譚公公好像聽出了梓傳話裏話外的意思，也對梓傳表明了自己的基本態度。

接著譚公公又說：“但這事，楊東家，說實話確實是擔著身家性命之憂，裏面有極大的風險的。你可知道咱乾隆爺真要是較起真兒來，比起大行皇帝雍正爺還要狠啊，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！在這宮裏，我這還是好的，乾隆爺給還留了個本家譚姓，你沒聽說過這宮裏的太監都讓乾隆爺改姓‘王’了嗎？為的就是讓王公大臣們分不清此“王太監”和彼“王太監”到底誰是誰，他們這些人想私底下托我們辦起事情自然就難辦多了。順治十二年，順治爺在乾清宮門前鑄立鐵牌，那牌子上寫得分明啊，‘但有犯法幹政、竊權納賄、囑托內外衙門、交結滿漢官員、越分擅奏外事、上言官吏賢劣者，即行淩遲處死，定不姑貸’。我每次走到那裏看到這牌子，都是兩腿發顫，心突突的啊，都是告誡自己千萬別犯了什麽過錯。宮裏的太監本來滿員的數量應該是三千三百名，但哪有好人家把孩子往這裏面送啊？實際上的人數也就是定額的十之七八，一天的活計能累死個人。我們落下個半殘之軀不說，就是這生活也好清苦啊，我就是好容易混到今天這個份上，月銀也不過是九錢六分。這要是老了，不中用了，不能服侍主子爺了，無兒無女的，還不知道落到哪步田地呢？”譚公公說完這些，已是滿臉淒涼之色。

梓傳聽著譚公公嘮嘮叨叨地大吐著心中的苦水，心裏也是很不落忍。他能聽出來，這是譚公公說的肺腑之言，這也是多年積壓的苦水，好不容易出了宮了，見到了有個說話的人不吐不快，壓抑的久了自然是得往外倒一倒的。當然這也極有可能是譚公公當著他的面在要人情，說白了就是在看梓傳的態度，朝梓傳在要銀兩。梓傳也聽得出來，這陸通事先並沒有將這五萬兩銀子，承諾分給譚公公一厘一文，否則譚公公也不可能第一次就和他說這麽多，也說得這般苦楚不堪。他有點恨陸通實在是太貪了，但轉念一想這也是人之常情，誰能把要到手的銀子，隨隨便便就再許給下一家呢？說不定這還是他能獲得譚公公傾力相助的好機會呢。

梓傳拿定了主意，連忙站起身來，走到譚公公面前說：“公公，真是讓您費心了，我這有一些銀兩孝敬您，這是五千兩的銀票，不成敬意！等這事情落了地，我再想其他法子孝敬您。”梓傳說完，順勢將銀票塞進了譚公公的袖子裏面。他心想，陸通那大處都答應了，這裏再給譚公公少許，也沒什麽大不了的。再說事成之後，這錢得在答應給陸通的那五萬兩銀子裏出，給誰都是給，目前誰能替他辦事，使起銀子來就不能拖泥帶水。

“五千兩？這怎麽使得？不行，不行！”譚公公想到了梓傳應該給他有所表示，只是這個數目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，所以顯得有些驚訝。他也知道，必須推脫一下做做樣子，但奈何不了梓傳的力氣大，譚公公如打太極拳似的推讓了幾下，最終還是好像被梓傳強迫一樣，勉強地收下了。

梓傳重新又坐到座位上，又對譚公公說：“在下剛才聽公公提到了晚年的顧慮，我也是感同身受啊。若您不嫌棄，我將這小女繹如給您做個幹女兒，不知譚公公意下如何？”

“啊？”譚公公還沒有從剛才這麽大額的銀兩上回過神來，冷不丁梓傳又送給了他一個這麽稱心如意的幹女兒，已把他徹底地大給震驚了。連忙站起身來說：“得繹如為女，求之不得，求之不得啊！”

聽到父親讓自己給一個老太監做幹女兒，繹如心裏想，這父親做得也是太過分了，原來大老遠的把我帶到南京來，就是為了讓我認一個太監做幹爹？虧你想得出來，也虧我當女兒的這麽幫你！就是想認這麽個幹爹，怎麽著也要先和我商量一下吧。再說給個老太監當幹閨女，這事傳出去太難聽了，父親這真是為了生意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，為了達到個人目的，對自己的女兒也不管不顧了。

繹如越想越生氣，臉漲得紅紅的。但她是一個聰明而理智的人，她知道，這時候無論如何也要幫父親這個忙，只能是委曲求全，不是耍性子的時候，不能讓父親和譚公公都下不來臺面。

“繹如，快，快，跪下，叫幹爹。” 梓傳拉起女兒，好似硬要按著繹如低下腦袋一般，或許是有些興奮過了頭兒，力氣顯得大了一些，弄疼了繹如哪裏，繹如不自然地發出了“哎呦”一聲。繹如沒有一點辦法，也只有順勢跪在地上，從牙口縫裏擠出了一聲“幹爹”，眼淚已不知不覺流了下來。

“這孩子，沒見過什麽大世面，沒出息，譚公公莫怪！”梓傳自我打趣地說，給繹如和自己打著圓場。

譚公公顯然沒有註意到繹如的滿心的不情願和憤恨，一掃剛才的滿臉淒涼，連忙把繹如扶了起來，左瞧瞧，右看看，嘴裏說著：“好啊，好啊，瞧我這閨女多俊啊，人不但長的俊俏，還那麽的聰明伶俐，以後啊，咱們啊就是一家人了，一家人了，快坐吧，坐下說話。”

“楊兄弟，這次采購蠶絲之事，既然是一家人了，當然就是咱家裏的事，我一定鼎力相助，拼了我這條老命也要和他們掙個長短來。你回去好好準備準備，這裏邊有什麽事要註意的，你等我的信兒。等這事完了之後啊，正好我在北京的恭監胡同有一處宅子，我帶著幹女兒啊到京城裏住上一段時間。還有工部劉大人那裏你也要去走動走動，畢竟人熟為寶，這個事呢我以慶貴妃的名義呢給你引薦，諒他也不敢拂了貴妃的面子。”

“多謝公公，多謝公公！”梓傳忙不疊的應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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